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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變扁擔

 (Foto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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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陳淵燦
這不是魔術,而是實際上發生的事,就讓我慢慢說來。

芽兒五歲時居住在苑裡鎮坔底的古老的土角厝──稻田中的獨立家屋。那是陳家祖厝,「三落百二門」,多是三代同堂的同宗親族大聚落。周邊偏植刺竹叢為籬笆,防患早昔出沒無常的盜匪,外圍還有一條潺湲流水──稻田排水溝。當年沒有農藥,一切順其自然的有機栽培,溝裡頗多泥鰍、土殺、小鯽魚、大肚魚、田螺、蝌蚪等水族,引起了他的見獵心喜。

趁著大人們睡午覺的時候,他常一身肚携褲仔(台語,「携」音ㄍㄨㄚˇ,帶鼻音,古時鄉下孩童夏天常穿的無袖無領,僅在胸前吊掛一塊布連下身的兩短褲管──露出小雞雞和屁股,大小便可隨地解決,水陸兩用,相當方便又「涼快」。)拿著畚箕下水撈魚,樂此不疲。

問題是竹叢中頗多毒蛇,尤其最毒的雨傘節喜歡在水田、水溝等有水的地方獵食。小孩子全身幾暴露無遺,相當危險。因為他是「小慣犯」,妻子午睡醒來找不到小孩,也看不到畚箕,心裡有數,到水溝一找就得。全身溼漉漉地將他「提回來」,一頓「竹筍炒肉絲」是必然的結果。

母親有時還會罵妻子一句:「妳睏死啊囉,拖來打乎死ㄧㄚ ㄍㄛ比乎長長的(意指蛇)咬死卡贏!」妻子被婆婆罵了後,一肚子火完全發洩在孩子身上,她狠狠地打在孩子幾無遮攔的幼嫩皮肉上,一下子劃下條條紅色笞痕。一陣子「哀爹叫母」兼而跳「曼波」之後,剛才凶巴巴地唆使打芽兒的母親,卻不忍孫兒被打慘,趕來硬抽去妻子手上的竹鞭,拽著哭叫不停的那雙小手:「叫你甭(音ㄇㄞˋ)去溝仔,你都不聽,按呢你看!」真是好歹攬在一手!

後來怎麼著?還不是「船過水無痕」,原性不改!無計可施的媽媽不得不想方設法,終於祭出一條殺手鐧──拿了一條揹巾(長約丈餘,用以揹小孩於背部的粗大綿布條),命芽兒伸出雙手。這時鬼靈精的小慣犯,知道就要失去自由之身,不得不臨時想出脫身之計──將兩手腕交叉(比平貼交叉較有活動空間)讓妻子綑綁在一起,然後被抱起放進摔桶(在稻田中割稻後,放入稻穗的大木桶,深可沒小孩身高),然後把揹巾的一端拉緊到隔壁房間;雖眼不見小孩,但只要揹巾保持一定的緊張度,估量小孩也跑不了。

她就安穩地腳尖綁著細繩邊搖起布袋仔(鄉下以四腳型竹製「椅馬仔」撑開固定後,把小孩放進吊掛的麵粉袋中來回搖曳安睡,不用時可摺合收起),邊編織大甲帽了。

芽兒等一切穩定之後,先把兩手平貼,鬆開手上的揹巾緊度(妻子大概也不忍心綑得太緊了吧!這是妻子的第一個小小失策),鬆脫了兩手的桎梏,恢復自由身,睜開兩眼環顧四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摔桶底的一隻小板凳,可以當台階雙手攀上摔桶邊沿,如此高度足可翻越摔桶(這是妻子的第二個失策);另外還有一樣最佳替身──倚牆而立的一支扁擔。

計畫的心緒已定,芽兒小心保持著揹巾的緊張度,踏上小板凳,蹓出摔桶外,把扁擔搬進摔桶,插進原來綁手的揹巾小洞,架好之後隨手拿起畚箕,躡手躡腳地走到厚木門板處,準備開門出去。他知道這扇木板門開關時,在某個角度會發出響聲,到這個角度必須慢慢地、再慢慢地開,不能讓它發出響聲;關門時也一樣,因為如不關好門,風一吹進去,媽媽必定發覺門開了,這不就前功盡棄了?

芽兒就這樣,對自己的隱密行動,心滿意足,歡天喜地,拿著畚箕,蹓進水溝,「重操舊業」了!聽說最先發現有異的還是妻子。她總覺得孩子站在摔桶裡那麼久了,揹巾也一直沒鬆落,可能無聊透頂地睡了吧?也該抱回床上睡了。

但到隔壁一看,小孩竟然變扁擔,也難怪她大驚小怪,立刻跑出去將水溝裡的「小水兵」捉回來。畢竟猴齊天七十二變,也變不出唐三藏法師的掌上。只是五歲的芽兒,竟然就這樣擺了妻子一道!過不了多久,「小孩變扁擔」的軼事,傳遍整個祖厝內的家家戶戶,人聲鼎沸,大夥兒無不傳為晚餐桌上的精彩趣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