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副刊 品味生活

建築品味

紐澤西大道300號(貓頭鷹出版提供)
紐澤西大道300號(貓頭鷹出版提供)

⊙Witold Rybczynski
(作者Witold Rybczynski譯為黎辛斯基,為國際知名建築評論者,2007年以此成就獲頒Vincent Scully Prize)


事實上,從史考特(Geoffrey Scott)之後就很少有建築師認為關心品味具有正當性。現代建築之所以不重視品味是因為主流的信念認為思想性的理論才是設計的基礎,此外不難理解的是,建築界總是傾向於與花俏的時尚保持距離。理查.羅傑斯(Richard George Rogers)設計倫敦的勞埃德大廈(Lloyd's Building)時,他寫道:「品味是美學的敵人,無論它來自藝術或建築。品味是抽象的,充其量是優雅與時尚的,品味總是短暫的,因為它不是植根於哲學或甚至工藝,品味純粹只是感官的產物。因此,品味總是受到挑戰,也總是遭到取代,畢竟,誰能判斷誰的品味是最好的呢?你的,我的,還是別人的?」

羅傑斯與史考特和克雷不同,他對品味感到懷疑,確切的原因是他認為品味會受到感官影響。但是,品味真的能如此輕易否定嗎?舉例來說,建築師特別偏愛某種穿著,這是否反映了建築師的品味,而相同的視覺品味難道不會影響建築的設計?

萊特(Frank Lloyd Wright)打著飄逸的領帶,披上瀟灑的斗篷,他甚至有些衣服還自己設計,他的衣物就跟他設計的建築物一樣深具原創性與戲劇性。

我們可能預期密斯(Mies van de Rohe)的穿著較為保守,但他的手工西服就跟他的建築物一樣經過細心謹慎的製作。

放蕩不羈、行為招搖的柯比意(Le Corbusier)也穿著剪裁合身的西裝,但通常會搭配時髦的蝶形領結。建築的穿著是在莊重(我是個負責任的建築師)與創意(我也是個藝術家)之間求取平衡。有些建築師會藉由展示時髦配件如鮮艷的襪子、隨意穿戴的圍巾或不落俗套的眼鏡來顯示自己的創意。最早在眼鏡上下工夫的是柯比意,他的視力極差(他有一隻眼睛看不見),圓形厚框眼鏡(之後Philip Johnson與貝聿銘都仿效他)成了他的註冊商標。

建築帶有視覺性,建築師理所當然應關注流行時尚。當我還是個年輕建築師時,我穿的是粗花呢外套,打的是手工編織的領帶─有著豐富的質地與大地的顏色。今日,年輕建築師喜歡穿得一身黑,看起來就像教士一樣─或許他們認為自己是在傳布好設計的福音,又或許這只是個切實可行的方式,用有限的預算表現出自己的風格。不是所有當代建築師都同意這種陰沉的服飾規定。

理查.羅傑斯經常在拍照時穿著色彩鮮明的無領襯衫;在正式場合,他會穿上白襯衫。諾曼.福斯特的穿著就像創意領域裡的成功商業管理人士。

就一個建築師來說,倫佐.皮雅諾(Renzo Piano)的穿著很不尋常:他的服裝既不是黑色,也不是鮮艷的顏色,看起來也不時髦,而令人驚訝的是,他的穿著不是義式的,而是比較休閒的美式─套頭毛衣、斜紋棉褲、有領扣不打領帶的襯衫。他穿Gap,而不是Prada。

品味也許如羅傑斯所說的非常短暫,但羅傑斯自己的建築品味卻歷經數年仍維持一貫。Reliance Controls 電子工廠是羅傑斯與諾曼.福斯特在30歲出頭一起設計的代表性計畫,它的員工餐廳使用的是伊姆斯椅子。四十五年後,羅傑斯在華府紐澤西大道三百號的一棟辦公大樓員工餐廳使用了類似的椅子。這項選擇透露出一些訊息。伊姆斯夫婦(Charles and Ray Eames)設計的伊姆斯DSR椅子是用鑄模生產的塑膠椅,椅腳是細長的金屬線。這種適合量產的椅子具體而微地表現出某種品味:創新、進步、不受歷史限制。

雖然這種現代主義象徵出現在1948年,但至今仍在生產─而且很可能到了2048年還依然存在,屆時最原初的版本很可能被正式認定為古董。
這座位於華府的辦公大樓也顯示羅傑斯一直偏好亮色系:中庭的柱子是鮮黃色,結構的桅柱是鮮綠色,至於伊姆斯椅子則是鮮紅色。這種對色彩的偏愛也反映在龐畢度中心上,中心外部是各種以顏色編碼的凌亂管線─藍色代表空調,綠色代表水管,黃色代表電路管線以及─紅色的電梯與電扶梯。

*柯比意與密斯在1920年代有一張合照的照片。柯比意炫耀他的時髦短外套、蝶形領結與圓頂窄邊禮帽。密斯戴著霍姆堡氈帽,穿著寬大的雙排釦阿爾斯特大衣與護腳。(本文摘錄自《讀建築》,2016.08,貓頭鷹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