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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邊一棵紅芭樂

文/張清榮
路邊這棵芭樂樹是我就讀小一時發現的,它長在我們上學必經的墳場外圍一座小沙崙上。

它從十來公分長到一張桌子高度,再趕過我們的身高,在我讀小四時,已經開枝散葉形成一把綠色大傘,可以遮蔽炙熱的陽光。

上了五、六年級逢到週六半天課,中午放學時,陽光太強,它的樹蔭常令我們流連忘返。坐在樹下休息,不一會兒涼風一吹,也就昏昏沉沉的睡著……由於它已有一層樓的高度,枝枒的直徑及韌度已夠支撐我們的體重。我們常爬上爬下抓金龜子,也逡巡它結了幾個果實;還好心的幫它們套上紙袋子,以免被果蠅叮得變成畸形,長不大,甚至腐爛落果。

這棵芭樂樹葉子特別翠綠,樹幹粗壯具有光澤,長得異常迅猛,像著了魔法般。於是大人們開始放話:這棵土芭樂是從棺材中長出來的,沙崙下埋葬的是一名像漢朝董卓般的「大鮕鮘」(大胖子)。他是生前吃最後一口芭樂時被噎死的;先前吃下的芭樂籽沒咬碎,也沒消化。埋葬後種籽從肚臍眼發芽,竄穿一層肥油,又穿過厚厚的棺材板,鑽出地面長成的。因此,它是吸收人體的養分才長得特別茂盛,花開得特別多又大,每朵花都能結球長成果實,從不落果。吃死人脂肪長大的芭樂樹非常恐怖,你們小朋友還是不要吃吧!

其實在大人編故事「恐嚇」之前,我們已吃過二、三回。我們事後回想:這棵土芭樂「淺綠帶白霧」感覺的外皮下,它的果肉不是白色,而是帶有淺淺一圈粉紅色。當我們咬下第一口,猛然以為是牙齦出血染成的。但仔細觀察後,淺紅色的果肉長得很均勻,不像是自己血液染成;我們以為它真的是吸收死人血液長大的。

經過大人們刻意挑動我們恐懼的神經後,倒也覺得心裡毛毛的,雞皮疙瘩瞬間爬了滿身。有一陣子我們不敢抄近路走墳場小徑上學,更不敢看土芭樂成熟了沒。

直到教常識科的林啟明老師說了一個民間故事:嘉慶君遊台灣時,愛吃果實圓圓小小、果肉脆又甜的土芭樂。由於他嘴唇擦了胭脂,把果肉染紅了,很像美人般「脣紅齒白」,因此取名為「胭脂芭樂」,和橢圓形的「甕仔拔」加以區隔。老師的話就是權威,就是聖旨,他是代替嘉慶君來告諭「胭脂芭樂」是皇帝敕封的,皇帝敢吃,老百姓更可以吃。

由於林老師的「民間傳說」,加上肚子餓,想吃零食的驅力,激發出我們無比的勇氣,「餓鬼」必定戰勝「惡鬼」!一大群小毛頭終於在週六中午放學後走進墳場,我們仗著陽氣盛,又有大太陽助陣,妖魔鬼怪要是敢現身準被曬死無疑。

我們勇敢的接近芭樂樹──「哇!不得了啦!真漂亮哩!」每顆芭樂都像紅藍條紋的小皮球那麼大,果皮淺綠又帶白霧狀,並且「臍眼」已開到最大,快摘吧!準可大快朵頤一番。

唉!真可惜,套了紙袋就可以防果蠅,卻防不了鳥類,牠們捷足先登,已把最成熟的芭樂吃成半月形,露出淺紅色的果肉,真是令人捶胸頓足,懊惱不已!

但是只要小鳥吃過,必定鮮甜多汁,我們只好吃剩下的那半顆。再用心尋找被濃密葉子蓋住,連小鳥也沒發現或是撥不開枝葉而無法啄食的果實,每個人裝滿一個書包。

我們都安慰自己,也謝謝嘉慶君把芭樂果實染紅,鬼才相信這棵芭樂樹,是那名躺在地底下的大胖子的血液及體脂肪滋潤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