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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詠嘆調】空襲的日子

——林慶中先生(1926年次,芳中村人)

林慶中先生。(沙山懷若提供)
林慶中先生。(沙山懷若提供)
文/耆老口述、沙山懷若 記錄

——林慶中先生(1926年次,芳中村人)

空襲的日子

我7、8歲就讀沙山公學校,讀日文的,讀到三年級,也不曉得有沒有讀完三年級,就跟人打架。

我們三個打一個,老師是日本人,叫做くろき(黑木),就叫我們罰跪,手上拿著書桌板打我們。就這樣三個怕到不敢去學校讀書,5保(今信義村)一個,街上一個(後來搬去溪底,今漢寶),三個不約而同都不敢再去讀,可能都怕被打。

那時候(上學)讀整天,到下午4、5點放學,只有禮拜天不用上學,其他日子都要去讀書。我們讀書都用日本名字,我的日本名字叫做「林 ㄎ一ㄝ ㄐㄩㄡ」(根據受訪者描述發音)。當時教室有6間,也有幾間教師宿舍,給日本人住的。那時候日本人很凶,沒有像現在的老師那麼溫和。

當時住家四處都要打掃清潔,連木材捆也要堆放整齊,日本人會拿支拐杖,牽一隻獵犬,每天早上7、8點就來巡視,如果髒亂的、還沒打掃完的,就會被打。當時巡視的日本人就住在派出所裡面的宿舍。

那時做鄰長的,每天6點都要到街上的媽祖宮拜神社(北斗神社),全沙山地區的甲長都要去,我則代表我爺爺(林允)參加。

當年日本侵略南洋,每攻下一座島嶼,電報就打回來日本統治的國度,然後沙山這裡的學生及村民就會手拿日本旗,一邊繞村莊遊行,一邊呼喊萬歲,那時候常常有這樣繞村莊的遊行。

*  *  *

後來臺中有個營要調勞務,我那時候還沒有當兵,正在田園工作時,他們就去園裡叫我做勞務駕牛車。於是我從傍晚駕牛車出發,隔天天亮才到臺中。

我的工作就是載軍營倉庫裡面的貨,今天將它載到學校裡,明天再將它載到樹蔭下,將這些倉庫的貨載來載去,最主要是因為怕被炸彈炸到。

每天早上8點,從濁水溪口就會有飛機上來打臺灣,那是大陸想討回臺灣。有時候飛機飛到臺中的鄉下,那個鄉下就像我們這裡的頂廍庄,只有十幾戶人家,飛機就在庄上盤旋,不斷的掃射,「哩咧叫,哩咧叫」,我們好幾位躲在涵洞內,看著它一直在掃射。那時候在臺中當勞務,子彈從我頭上飛過去的非常多。

當時在臺中烏日空襲紡紗工廠,我和土城仔(綽號)四、五個人躲在水溝底,炸彈在頭頂上面炸開,我們被噴得滿身是泥土,很痛苦,然後爬起來。剛剛拍拍身上的泥土,等一下又來一陣飛機轟炸,我們四、五個人又趕緊躲在水溝內。那水溝是水泥建構的,水溝裡面還有水,我們在水溝裡只露出一個頭來。

那時候,同樣的紡紗工廠裡面,有一位婦人正在煮食,炸彈從後面爆炸,將灶整個掀開,那個婦人被覆蓋住,我們到的時候,她露出兩隻手撥呀撥,露出兩個眼睛眨呀眨,「阿娘喂!阿娘喂!」我們看了都嚇一跳,她那時候是蹲在灶前燒木柴的,如果當時她是站著,可能已經變成兩半了。

那時候的空襲,我在北屯的時候,有位日本兵打高射砲,他正在瞄準時,我趴在他的背部看,他說:「要趴緊喔!頭不可抬起來。」我看著他將砲打出去,咚的一聲,飛機就著火了,那臺飛機倒頭栽掉了下來,那個飛機士被燒到只剩下兩條腿,腿上還穿著草鞋,連飛機士都穿草鞋,你看有沒有落伍!

當時我們的對話都是說日語的,我那時候還沒有當兵,當時的駕牛車有個大隊,到後來我又拿到紅單(兵單)了,大隊裡的長官就不敢再證明,對我們說:「你們現在要回去了,要去前線了。」

於是我就回來了,我媽媽一看到我,「就哭佮罵罵號」,因為當時當兵去前線,都沒有回來的,如果當時戰爭一直持續下去,就沒有臺灣人了。

明天就要去報到了,我從臺中回來晚了,所以早上不必去公所報到,公所叫我們要去北斗的兵籍課報到。

我兄弟就駕著牛車載我去,去到北斗時已經將近傍晚了,我們事先跟這裡的當波仔(綽號)說了,當波仔就打電話給北斗兵籍課的課長,因此我們到的時候,課長就摸摸我的頭說:「轉去!轉去!XXX咧!頭殼燒燒,也欲叫伊來做兵。」因為那天早上,我突然起蕁麻疹,全身發燒又發抖,所以那一次就沒有當成兵,之後沒多久就「降伏囉」(日本投降),所以我一直以來都沒有當過兵。

*  *  *

我19、20歲從臺中做勞務回來,那時候空襲最激烈,我們家前面有一棵榕樹,空襲時,我常爬到樹上觀看。有一次在庄尾,有2、3臺飛機在那裡纏鬥,那時候我很「憨膽」。聽說飛機來空襲時,要將子彈打完才能回去。

在陳清哉家旁的樹上也曾經掛著一顆炸彈,沒有爆炸,後來由軍方來處理。那個炸彈尾部有三片尾翼,頭部尖尖的,不知道是什麼寶貝,會出火。

有一次在舊漁會西邊掉下來一顆炸彈,有炸死人,我姊姊英仔就是嫁去在那裡,所以我就趕緊跑去那裡看看。還好我姊姊當時去海裡抓「走馬」(萬歲大眼蟹),逃過一劫。因為炸彈就落在她家旁的穀倉,將那穀倉炸得稀巴爛,彈片四射開來,剛好落褲拖仔(綽號)那一家人正在屋簷下(就在現在的啞巴千仔那一間),他們都坐在長椅上吃飯,結果有的頭、有的臉、有的手被炸彈的彈片削到,五個人全死,而且屍體全都變成黃色,一家人只剩下落褲拖仔與萬仔兩人。

那一顆炸彈的波及,附近還有落屎平仔(綽號)家也死了一個。也就是這次的炸彈事件,讓村人非常慌恐,感覺好像隨時會被炸死那樣。後來還有沒有炸死人,我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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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製圖)(大紀元製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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