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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雙橋

 (Foto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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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寸鐵
走到山環水繞的雙橋,好似踏進了一幅雲煙霧靄的水墨畫中。山色如黛、逶迤綿延、水清似碧,緩緩東去。河岸邊經歷幾十年衝擊後,剩下唯一的黃桷樹像一個端然凝視的老翁,在緬懷往昔的繁榮和訴說今天的淒涼……石縫間、屋簷下鋪滿的苔蘚以及破爛的大門上尚未褪盡的「忠」字,彷彿在嘮叨市面上久遠的故事。

雙橋,城北的第一商埠碼頭,誰能知曉你心中蠕動著的不安與沉重?誰能理解你那山水間貌似平靜的沉悶和憂慮?風蝕雨敲的門窗、破落傾斜的房舍,哪裡還有當年泱泱水光的碼頭韻味?

而今剩下的只是昏昏睡去的疲憊和沉沉入夢的蒼涼。讓那嬌滴滴的「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的歌聲以及那「太平盛世」的虛妄讚詞,遮掩你殘破的廢墟吧!

雙橋,何止是你的歸寂令人沉重?放眼今天,隨便哪個城市、鄉鎮都能看見大批失業工人,即使在燈亦霓虹、人亦霓虹的流光溢彩的歌廳、酒樓裡,也能讀出「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老杜詩意。

雙橋唯一的守望者——一位年逾八旬的老人,向我講述著過去的點點滴滴。幾十年前,四面八方的人都在市集的日子匯聚這裡,挑來農副產品和手工業品,換回日用的鹽巴,然後在酒店裡喝上幾盅燒酒,帶著幾分酒意,哼著民間小調,搖晃著腦袋,歪歪斜斜地回家,而留在雙橋整條街的是厚可沒腳的花生殼、葵花殼……

每當月明星稀的傍晚,那些在河邊洗衣的女人們不時向駐足碼頭的船工澆去些許涼水,逗來一陣粗野的罵聲……端著衣盆慢跑著回家去,撒下的是一陣陣脆錚錚的笑罵聲……

孩子們則依偎在母親的周圍,聽母親講常常都在講的牛郎織女或孟姜女哭斷長城的故事。老人講完這些,好像還沉浸在那因激變而蕩然無存的田園風光中。老人說他的兒女們都先後它去,而他卻要長久地留守生於斯、長於斯的故土。

是啊!當理想成了一座闃無人跡的空城時,留下的就只有不想走、也無法走的固守者。我為他的兒女們勇敢它去而嗟嘆,為老人的守望故土而感動。無疑老人是一位現實主義者,但願生活能給這位老人灰濛濛的臉上一點紅潤與光澤,雙眼裡有一點對於現實生活的欣慰。

舉目對岸,真應驗了《馬太福音》中的那句預言:「讓富有的更富有,讓沒有的更沒有。」我們的社會不拒絕讓富有的更富有,但絕不該容忍和聽任「沒有的更沒有」。

雙橋乃至更多的地方,到處都能拾撿到父老朋輩們的牢騷、失落、沉重、麻木,其中深藏著一種文化的頹敗。深藏著這種文化無法凝聚、無法自信的痛苦和無奈。而這種時代的痛苦在官方的電視裡被半虛幻、半搞笑的鬧劇中不斷淡化和遺忘。秋風吹著枯黃的樹葉,挺拔的樹幹冷峻注視著的是一片蒼老寂寥的原野,原野上颯颯地掠過似乎有幾分詭祕莫測的風……

文化的落後和閉塞成熟了雙橋昔日的繁華,也註定了今天的失落與沉重。在一個雲蒸霞蔚的早晨醒來,雙橋才發現星斗嵯峨的昨天「誰動了我的乳酪」。於是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迴蕩在山城各個角落的「雙橋黃粑」的吆喝聲,彷彿在為失落的雙橋招魂搖幡,也在為雙橋的沉重而苦苦掙扎……

其實,雙橋的失落始於傳統落後的自然經濟,始於「大躍進」年代以及幾十年的全民大煉鋼鐵的歲月,雙橋人沸騰起來了。為了實現如真實般謊言的「超英超美」豪言壯語,上百年的巨樹成片倒地。

在竭盡破壞生態的同時,他們懷揣著時代的激情與詩意、跑向邪惡共產主義的獻身精神,卻不覺掉入陷阱。雙橋也未倖免於「三年飢荒」的襲擊,出現了史無前例的人丁驟減、餓殍遍野的悲慘景象。黃腫、水腫、浮腫遍布家家戶戶、街頭巷尾……雙橋,你的沉重與失落,就在於你沒有認真的揮斥昔日的噩夢,而是努力地遺忘著這種噩夢。

當毛拉響歷史倒退的汽笛時,文革的熱浪驟起,你又一次捲入那「紅海洋」的洗禮之中。喪盡天良的階級鬥爭,在摧殘人的尊嚴、蹂躪人靈魂的煉獄中,你曾經有過的優勢自然被時間的齒輪磨蝕,籠罩在你心中的唯有揮之不去的陰影。昔日的感覺往往是清明的,老人的懷舊還停留在守舊的層次,那就是真正的沉重與悲哀。潘朵拉的盒子早已被打開,只不過昔日的政治說教、政治學習和學習政治改造思想和思想改造被零敲碎打,他們自然感到失落,以致有幾分黛玉葬花的悲。

商業大潮開啟的精英和暴發者,精於炒作,當然感到了物質的富足,精神上也恍若當初李自成們一夜之間走進北京紫禁城……我們絕不欣賞「公僕」們在消費浪眸豔笑時,感覺到的歌舞昇平的繁榮昌盛;我們同樣,斷然拒絕那二分錢一盒的火柴和一角三分八一斤的大米。

面對雙橋,我不知是處於感覺之中還是感覺外,心中似有一種被撕裂的莫名的痛苦和沉重。臨走時,腦海中浮現的是:「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那怎麼也提不起精神的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