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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香氣的故事

捧在掌心燙手的「土塊」,一層層褪去土衣,裊裊上升的輕煙和地瓜的泥土香氣交纏在一起。(123RF)
捧在掌心燙手的「土塊」,一層層褪去土衣,裊裊上升的輕煙和地瓜的泥土香氣交纏在一起。(123RF)

文/張宇祺
「開窯了!」外公的一聲吆喝,大人們放下茶杯,我們放下球具,一時田中的稻草被眾人腳步的旋風刮起,如漫天飛花般輕靈舞動,大家紛紛聚在土窯前。鋤頭一下翻開土塊,白色的煙幕含著土香包裹著我們,恰似夢境的背景,真實卻又縹緲。

舅公家在新竹市的近郊,在離海不遠的這裡難得有幾甲農地,散落著幾戶人家。暑假一次拜訪,舅公和舅舅正在準備二期稻,我站在田邊望著舅公,手上依舊俐落熟練,但步伐中隱現老態,彎腰的身影將一生的執著種在田裡,浸入泥水的雙腳有些遲滯但堅定。

告一段落後,大人們聊著天,媽媽突然來一句:「好久沒焢窯了!」舅公似乎興致高昂說等12月收成後找天來吧!就這麼敲定。那天遇上寒流,作綠肥的波斯菊嬌羞地在風中起舞,遠遠看那頭舅公正扛著柴火,對於只吃過炸薯條的我們,烤地瓜是何滋味實頗陌生,亦感新鮮。

小孩幫忙搬柴火,外公在田裡準備起窯。首先挖個坑,待會要燒柴放地瓜,鋤起帶稻草梗的角形土塊作窯基,再搭起窯門,我好奇為何和課本上不同,沒有磚塊?外公說那是技術不到家才需要紅磚,他們小時候紅磚可是珍貴資源,怎可能拿來焢窯?看著像清真寺尖頂的窯體逐漸成形,我們目不轉睛也想試試,卻發現連窯門都搭不起來;父母輩則是最上的窯口尖頂收不起來,舅公在旁哈哈大笑,原來我們對土地是如此陌生。

焢窯的準備簡單,只要地瓜、柴火和乾的田地,有點心吃又有遊戲玩,也不用清垃圾,全從田裡來。(123RF)焢窯的準備簡單,只要地瓜、柴火和乾的田地,有點心吃又有遊戲玩,也不用清垃圾,全從田裡來。(123RF)

等到窯土燒紅、柴薪用盡,便丟入地瓜推倒土窯,利用土塊的餘熱燜熟地瓜,我發現都和課本有些出入。媽媽說接下來是跑窯鬼時間,要盡情地玩,等會兒的地瓜才香,她說以前沒有零食、娛樂亦不多,焢窯的準備簡單,只要地瓜、柴火和乾的田地,有點心吃又有遊戲玩,也不用清垃圾,全從田裡來,再還給他就行了,自然有很多「幫手」打掃,可以說是他們童年很重要的一部分。

10度的新竹海風煞是逼人,祖父母輩的談二戰,一下躲空襲,一下編草鞋,手中端著熱茶;父母輩的聊經濟、體育,手中捧著咖啡;我們有的棒球,有的紅綠燈,說的是漫畫、部落格,田邊擺著寶特瓶奶茶。風,刺刺的,我們大家卻似乎渾然不覺。

開窯的剎那伴著眾人的驚呼,一個個渾圓飽滿的「土塊」像挖寶般被找出來,一不小心弄破,遍地灰土露出地瓜的金黃,竟是令我訝異的耀眼和迷人。捧在掌心燙手的「土塊」,一層層褪去土衣,裊裊上升的輕煙和地瓜的泥土香氣交纏在一起,牽著寒流的手馳騁在12月的田野。看著大人們沒有剝得很乾淨,甚至連皮和土吞下去,一開始難以接受,可是試過之後發現,有從未嘗過的滋味,甘醇而鮮美。

外公說看我們連摸土都不太敢,倒是摸那「三什麼C」的最厲害。生於斯,長於斯,就該了解這片土地,這是媽媽堅持的理念,我突然想起暑假時舅公的身影,臺北的繁華,未來我的孩子,要了解的是什麼地方?想讓他們知道今日的地瓜滋味該怎麼做?嘗著鮮甜的地瓜,我思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