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化 副刊文學

我在普通號,花東線上(二)

火車持續嘀咕,轟隆轟隆地穿越縱谷與平原,兩旁重山疊峰不斷向後挪動,在遠方的炊煙與火車的迷霧中,形成一面朦朧景緻。(123RF)
火車持續嘀咕,轟隆轟隆地穿越縱谷與平原,兩旁重山疊峰不斷向後挪動,在遠方的炊煙與火車的迷霧中,形成一面朦朧景緻。(123RF)

文/林彥佑
美麗的層峰翠巒,在花東縱谷兩側同時展開,山脈表面的稜線清晰可見。在臺東、山里、鹿野一帶,更有難得一見的惡劣地形。

如同高雄田寮月世界般地令人不寒而慄,每一道刻紋,都像大自然持著尖刀利劍,鬼斧神工般地在山上狠狠地刮出疤痕一般,刮得越深,刻紋越明顯。側著看,這些刻痕更像人的五官,從眉眼到鼻梁,一直往下巴延伸,處處都神采飛揚,栩栩如生。

火車越往北,這樣子的刻痕也隨之減少。緊接著有更多的是蓊鬱爭豔的山脈,有深綠、淺綠,有蒼翠欲滴的亮麗,也有乾燥枯癟的暗綠。在早晨,陽光照在不同色相的山林上,也呈現出不一樣的自然風格。

有些向陽面是刺眼的,讓人忍不住將手伸出窗外撫摸一番;有些背光的,明顯暗沉,像個失去寵愛的孩子一樣。這些山林可曾想過他們願意永遠沐浴在日光下,接受晨光洗禮?

花東線最美的路段,大概是池上往富里一帶。尤其在火車緩緩轉彎的地方,視野瞬間開闊了起來,加上陽光照射的關係,每一座山的肌理和田的阡陌,照得閃亮,陽光透過雲層,灑得金珠漫天散落。田地吸附了陽光的光與熱,讓這一帶的田地成了全臺灣最美的地方,也因為池上大坡池一帶的水源灌溉,產出了傲視全球的池上米與富里米。

出了池上、富里,火車持續開往玉里、瑞穗、鳳林一帶。其實在花東線將近180公里的路程中,景致大概都相距不遠,就是遠山、田野、流水、日光,偶爾就是田中的幾戶老舊倉房,點綴其間。

要在花東線看到有燈紅酒綠或是櫛次鱗比的高樓,只有花蓮市、臺東市和花蓮的衛星市鎮吉安鄉看得見。一般的鄉鎮,大概都不會超過六、七層樓的,尤其像臺東或花蓮的鄉鎮,幾乎都是矮房舍。儘管有鐵路穿越鄉鎮中心,依舊無法發展起來,有些鄉鎮只有普通號才會停。

其實像房舍、建築、古蹟等,許多都是普通火車才能獨享的。有的小站甚至只有「不像月臺的月臺」,沒有人看守;有的是完全沒有車站的架勢,和附近的民眾連成一片,這一戶人家的後門打開可能就是軌道了;有的小站附近的居民,甚至把家裡的衣服晾在鐵道旁,這種「公私不分」的行為,也沒有誰願意花時間去檢舉。這樣呈現出來的景象,倒像是大同世界,儘管夜不閉戶,也不擔心遭竊。

火車逐漸向北,約莫駛進了花東界線,列車長請一位友人走到每個車廂,向每車的旅客「廣播」。

「有哪些旅客要到光復站以後,請坐往前三節車廂;光復以後,後面的車廂將拆掉。」——這是我生平坐過唯一請沒有穿臺鐵制服的員工或友人,那麼親切、踏實地宣告普通號與其他車種不同的「特別待遇」,而且還是頭一遭聽到火車要「拆節」的紀錄。

我起了身,納悶地走向第一節車廂,試圖尋找車長室詳問實情。不料不但沒有車長室,只看見一位白色制服的列車長,若有所思地端坐在斑駁的椅子上,看著窗外,等待下一站的開門、迎賓、關門⋯⋯如此的重複動作。

列車長同我說,花東線乘坐的旅客不多,尤其平常上班日,整條線上的旅客加起來,零零總總不到30位,為了減少載重所耗費的油量,只能請乘客往前坐。但其實留了3個車廂還算多的。

列車長道盡了普通號的辛酸,也道盡了近年來臺鐵連年虧損的危機;我不得不從他的話語中,推敲出普通號或許是拖垮臺鐵的頭號殺手,這樣的無奈,在我們的對話中,表露無遺。

但我依舊打從心底相信,這是多麼可愛的一條花東線,可以和列車長交談半小時,談了彼此的工作、趣事、花東線景點。最後他還說,以後找他搭火車,還不用錢呢!普通車與眾不同的地方,莫過於此吧!

儘管花了許多時間搭乘,但卻有更多的時間去了解人事時地物;儘管人數不多,我們卻有著更深的感情建構一個言語的交集;儘管設備最為簡陋,我們卻能懷念小時候的自己,看到普通號的興奮與雀躍!

火車持續嘀咕,轟隆轟隆地穿越縱谷與平原,兩旁重山疊峰不斷向後挪動,在遠方的炊煙與火車的迷霧中,形成一面朦朧景緻。思緒還在奔騰,火車肆無忌憚地循著優雅的步伐向前駛進。旅客剩下不到10個,火車與車長仍堅守著崗位,在景致裡奮鬥,形成最感人的一幕,呈現美麗,展現風情。

我在普通號,花東線的軌道上飄移。(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