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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復時間

文/張英珉
我愛看電影。17歲的時候,我讀高職三年級,週一至週五在學校學農,不是挖地就是做堆肥。那時,每週六日,我都到桃園大廟後方的金園戲院,和朋友在一旁小店買個潤餅,接著無差別地看起二輪戲院兩部電影,有時累了看一部醒一部,有時部部精采就睡不著了。

看完電影出戲院時,通常都是黃昏時刻,陽光燦燦照入灰暗的水泥旋梯,一群人一邊離去,一邊說著電影之中的劇情。那幾年,最紅的就是《MIB》、《第五元素》、《鐵達尼號》、《美麗人生》。二輪戲院不管故事類型與長短,我無差別看著,從真實影像看到卡通,從英國看到美國,十多年後回想,發現當年的二輪戲院很少上映國片。

2000年的暑修,我在沒有北宜高的舊宜蘭度過了炎熱的兩個月,漫漫暑修時光,我們沒有個人電腦也沒訂報紙。潮溼的下雨日,同學就翻閱著武俠小說。那一次,是該同學說起,要不要去看一個剛上映的武俠片。宜蘭只有一間戲院,在百貨公司樓上,離開桃園之後我好久沒看電影。

電影開始,我隨即融入了故事中,我在二輪戲院看了許久,很少看首輪,電影中也很少有人說中文。這次的觀影經驗很特別,那部片是《臥虎藏龍》,原來國片可以這麼好看,我完全融入了故事的情懷之中,在離去的扶梯上還沉浸在故事情緒裡,想著玉嬌龍為何逃避。也或許是這樣,多年後我才會對寫武俠小說也有一些興趣。

如今想來,有一件誇張的事情不好意思說,就是:一直到看了《臥虎藏龍》那一天,我才知道原來台灣有個李安。

今年2013,如今回頭看,離那年也有13年了。近日去看李安回顧展,中影修復了李安3部台灣發行的影片:《推手》、《喜宴》、《飲食男女》。

《推手》是1992年推出的,那年我從國小升上國一,成天考試考試考試。我的生活範圍極小,不是在家睡覺,就是在學校考試。我沒看新聞也不看報紙,六日也沒有與同學之間的同儕生活,我沒有和同學去看過電影,也不會有空可以看電影。

還記得有一次,同學在抽屜內拿出一本書偷看,原來是《阿甘正傳》的小說。老師沒收了那本書,和同學說著:「等妳們考上高中聯考以後才能看這些東西。」《阿甘正傳》是什麼書?我不知道,快要二十年後的我如今想來,當時那位同學真有勇氣,那可是體罰還會出現飛踢的時代啊!那真是個除了考試書本之外,其他知識都匱乏的年紀。

我看著梅花戲院牆壁上的剪報,說著1992年,李安拍了《推手》。隨後《喜宴》、《飲食男女》。按時間來看,正是我感覺人生最無聊的一段時間。那幾年李安得了金馬,又得了金熊,可以說是台灣在文化自信上的大事件,但是我竟然全然無知,成天在寫考卷。

不只如此,我想起了我的童軍課,我的體育課,我的美術課,我的家政課,都可能臨時調動調整,消失在課堂中成為考卷課。我覺得生活好無趣,無趣的時間填充了我的生活,除了課本和補充教材之外,我試著在回家之前去站牌前後的出租店看一本漫畫再回家,回家時已經天黑了,我洗個澡準備休息與睡覺,一日又一日。

靠著快二十年後的電腦科技,過往保存不易的膠捲,也可以修復成色彩豐富不再脫色的影像,在電影院中數位放映,看著往日的台灣映入眼中,除了戲劇本身,更多了歷史感。

那兩日看完片後,我走出戲院想著往事,感覺自己好像丟失了一整段人生的時間,藝術文化從我小時候就是學生學習時最邊緣的事情,也是過了這麼多年後,整個社會才知道有高文化力,整個社會、經濟才會有更高的價值。

我走了走,過斑馬線看著車潮人潮,又感嘆唏噓地想到現代有網路了,可以得到許多資源。因為寫兒童文學,我認識許多孩子,才國小的學生就會用網路,打字迅速。

我走著,又突然想著自己正在寫作,也是正在做一場少年時期的夢,夢很精采,很豐富,許多挑戰迎面而來,感覺生命充滿意義。或許就是過去那些記憶有些斑駁,現在才會珍惜這得來不易的自由。才突然覺得,自己正彷彿修復電影一般,正在修復自己過往覺得浪費掉的時間,覺得空虛的生命逐漸被填滿。往日的失色脫彩,終於在多年後的未來,以文學、以電影一點點的彌補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