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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生態學家的山居記事:霍香薊的遐思

紫花霍香薊。(陳玉峯提供)
紫花霍香薊。(陳玉峯提供)

文/陳玉峯
一花一草何止一世界?當我凝視著一株草花或任何植物體,儘管我可以挖開它的根系、解剖它的花果,依據十八世紀以來,古典植物分類學的描述典範,從根、莖、葉、花、果實、種子、形相及形態,從解剖顯微鏡到電子顯微鏡,從植物生理到生態,乃至其與動物、其他植物,或十方已知、已描述的種種紀錄或報告,去認知某種植物、某株植物,我的所「知」幾乎還是一無所知。

我真服了人們以一無所知代替無知而自以為知。我不是要玩弄抽象的認識論,可是,光是形式、形態、感官識覺的描述就讓我精疲力竭。我很清楚包括自己曾經撰寫的,個別植物種的「百科全書型」的敘述,我從對臺灣植物的文獻收集中,找出每一物種從採集,經首度命名、學名變遷、型態、生理、生態、應用、病蟲害、文化植物學,舉凡相關於該物種的資訊總整理之後,我只能說,我們對絕大部分的臺灣植物不止於一無所知,遑論我對「知」本身的無知。

然而,唯物自然科學的認知之外,還有種種的感知、感受、感悟等直覺,以及唯心、唯物以上的無知及可知。

我對紫花霍香薊及白花霍香薊,在「認識」它們的45年後,我開始真正的一無所知,因為以前,除了大一的認識植物以來,總是覺得一眼便知,不用浪費時間去看這些雜草,所以未曾仔細地觀察,充其量可以解說:紫花與白花霍香薊的差別,第一,當然是花的顏色截然不同;第二,紫花的莖常常帶有褐色,而白花者淡青綠,也很容易區別。

白花霍香薊。(陳玉峯提供)白花霍香薊。(陳玉峯提供)

2020年春,我已老眼昏花。門口的紫花霍香薊突然猛爆盛花,美得暈眩。而一堆紫花中,常會看見夾雜著一、二株白花。我凝視著它們,直覺上,紫花、白花是同一種,而花色的差異並非多倍體的關係,也不是顯性、隱性的問題。我不想找研究報告,而一開始我挖出「同一叢」的紫花及白花,看看是否兩者同株?

我把根系的泥土洗淨後,紫花與白花的植株分離,明確地區分為不同株。我只是想說,能否馬上找出同株而開出不同花枝者。

2020年3月11日,楊國禎教授在路邊看到一小叢白花,花序很小的類似白花霍香薊者,也是長在紫花霍香薊旁側,我們都不懂是何方物種。

我總會想,如果我們連人際間無謂的閒話都在乎,為什麼不會在意天文無窮的奇蹟、地表天文數字的萬象、身旁每一株的綠色精靈,或任何一隻昆蟲或動物?每個人都有許多答案或無厘頭的嘴皮耍,都無所謂或有所謂。我只知道,每一項大大小小的事物或現象,都是一道道的天門,走得進去,就是一條條奇妙的無門關。冥思也好、觀想也罷,光想「自己」是件很可怕的陷阱。

——摘編自《山林書籤:一位生態學家的山居記事》,(商周出版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