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化 副刊文學

春雷之後的遼闊生長

我對自然界的草木有一種執念,時常在夢中也能聽見它們的召喚,就好像自己並非屬於塵世,而是來自更遙遠更古老的時空。(123RF)
我對自然界的草木有一種執念,時常在夢中也能聽見它們的召喚,就好像自己並非屬於塵世,而是來自更遙遠更古老的時空。(123RF)
文/李田田

在人多的地方
我像個啞巴
我喜歡與花草說話
說著說著,愛情就凋謝了
說著說著,冰雪就化作了春水
說著說著,人間煙火就溜走了
說著說著,我還是孤身一人
在經歷了無數歲月的碾壓
誰也沒有被我感動
但我感動了自己

我對自然界的草木有一種執念,時常在夢中也能聽見它們的召喚,就好像自己並非屬於塵世,而是來自更遙遠更古老的時空。

春雷驚醒的夜晚,我的身體突然飛走了,飛進了從前的家園。那時我的房子還是木質吊腳樓。野花開滿山坡,木屋籠罩在晨霧中,屋前有幾棵李子樹,還有一株高大的梨樹。花朵們在春日絢麗綻放,人們的生活少有病痛和恐慌。

阿多尼斯有首詩《我的孤獨是一座花園》:「孤獨是一座花園,但其中只有一棵樹。絕望長著手指,但它只能抓住死去的蝴蝶。太陽即使在憂愁的時候,也要披上光明的衣裳……」

我想花兒帶給我的感動,絕不只是由於它表面所呈現的美,而是它賦予了人們繽紛的想像。即便是不解情趣的山民,也喜歡坐在花樹下小憩。

回想小時候跟媽媽去山坡上種土豆,陽光暖暖的照著大地,梨花繁盛如白雪,葉子在微風中顫抖。每塊土地都是祖先親自開墾,有時還能邂逅小狐狸的腳印。我一伸手,雲朵就會停在指尖化作羽毛。

我捕捉過許多雲朵,潔白的、彩色的,我將羽毛編織成翅膀,只要我想飛,隨時就能抵達蒼穹之上,我的每根手指都觸摸過藍色天空,我甚至嗅到了棉花糖一樣的雲朵甜味。

可隨著木屋倒塌,村莊上建起高樓大廈,童年時光澈底消逝了,所有花瓣埋進了記憶深處。我經常看見人們的心堅硬如石頭,從高高的窗口咻的墜落……

我以為,被挖空的大地再也開不出自由的野花,而成人的世界,又讓我一次次感到絕望。我沒有足夠的能力去適應人群裡的生活,我害怕人多的地方,生理和心理都會受傷。只有在書本裡,在山野裡,我才能找見填滿內心的喜悅。

因此十年後的我,決定去重新喚醒被時代忽略的鄉村詩意。我很想帶上我的學生,一起爬山、用草葉編織帽子、山林裡當大王,可惜他們身上背負的枷鎖並不亞於成年人。

我只能在下班後,懷著我的孤獨離開人群,獨自來到郊外。我的孤獨帶著如此濃烈的愛意,愛著田野裡的花朵、小草、樹木和河流。我渴望把自己的生命,也融入大自然。

工作的地方叫「桃子溪」,我更願意叫它「桃溪」,「桃溪」多麼富有詩意的名字。初聽名字,會以為這裡有大片的桃樹,其實並沒有什麼桃樹,倒有隨處可見的梨樹。為了拍下這一樹梨花的美好,我愣是在細雨中鼓搗了一個多小時。

在童話《饕餮》裡,我寫過一個「梨花村」:梨花村裡,每去世一人,巫師會用小木罐接住淚水;當死者一生的淚水都流盡的時候,便會被灑在屋前,門前就會長出一棵梨樹苗。有的是零散幾朵,有的是繁花滿枝頭。這裡的梨樹,一年四季開花;遠遠望去,整個村子被花海籠罩…………

梨花樹下,花落成仙,孩子不會因為落花而感到憂傷,她站在花樹下,純粹的歡笑著。同一株梨樹,同一個孩子,同一個我——記錄了她去年和今年的模樣。樹還是那棵樹,孩子還是那個孩子;不同的是,悄悄改變著的歲月和時空。

我曾經有過許多孩子玩伴,因而被大家稱作「孩子王」,我可以張口就為他們編講一個個童話故事。可當那些孩子長大後,便忘了關於「花仙子」的故事,他們不再需要童話,他們需要一張張硬挺挺的鈔票!有人說,那只是一場騙局。

他們長大了,而我卻還是個孩子!

我傻傻的用筆寫著時光的故事!有人喜歡看,買了我的書;而有的人,卻認為那些東西一文不值。如果可以,真希望這滿地的落花,能永遠珍藏她此刻的記憶,那將是未來用錢買不到的「珍稀」。

如果可以,我還希望拉著她的手讓她慢慢長大。長得慢點,再慢點……至少不要被世俗生活過早淹沒了笑容,也不要被人間煙火塵封了記憶。因為很多年前,我也曾像她一樣靜靜的在這棵樹下站立;可是很多年過去了,我已找不見了自己!

都市人看鄉村風景如畫,看鄉村生活慢悠悠的節奏,總是充滿神往之情。可是,真正能做到「無花無酒鋤作田」的又有幾人?若不具備一顆真正的歸隱之心,深處鄉村之中,恐怕也難耐寂寞與清涼。這裡的冬天很冷,這裡的夏天很熱;這裡的早晨和夜晚,只有清風和明月。

很多人說等將來有錢了,就去過田園生活——認為有了錢才能過田園生活。在我看來,那不是去歸隱;是去享福,過不勞而獲的日子。既然想歸隱山林、遠離塵世紛擾,就要能吃挽腿插秧於田地的辛勞,淡泊名利於田埂的悠然,更兼有千古農人不屈的隱忍和博大的胸懷。

下班後,我最喜歡跑到田間看農民如何勞作、村婦如何嬉笑、老人們如何望斷殘陽、牧童們如何邀約而歌……和他們交談,聽他們坐在開滿紫雲英的田埂上,講述山裡的故事、慨嘆過往的歲月、拍去一身勞作的塵土,撣卻俗世無羈的瓜葛。這時,我就感覺自己沒有置身事外於生活;原來我的肉身一直在塵世,只是靈魂飄於遠古。

世界瞬息萬變,讓人傷痕累累!我已厭倦了看不見風吹杏花的生活,會以為春天從未來過;會以為人群中,一張張沉默的面孔,用盡了世間所有的茫然,卻換不回一副春的容顏。我不想做一個兩手空空的現代人,面對土地時一無所知,面對靈魂時一臉茫然,我想用我的筆下文字——喚醒這祖先留下的美好家園。

沈復《浮生六記.養生記道》這麼說:「世事茫茫,光陰悠然,彈指百年一瞬間,緣何奔忙無限?人生碌碌,道不盡榮枯有數,得失難量……誇什麼龍樓鳳閣,說什麼利鎖名韁,閒來靜處,且將詩酒猖狂,唱一曲歸來未晚,歌一調湖海茫茫。」日月星辰千古有,清風離騷何處尋?

我想唯有洞察了大自然的細枝末節,才會聆聽蛙鳴也如天籟之音,才會和靈魂呼應,和萬物對話,溝通世界的過去和將來,與肉體共赴精神之旅。

即便一聲春雷過後,獨自站立在這小小的田埂,也能抬頭望見宇宙的浩瀚、歲月的無垠、人間萬物遼闊的生長、無數生命嬌羞的模樣!

我願做文明社會心靈美的創造者!
教育於我,將繼續下去;
寫作於我,將繼續下去!
用文字和花朵締造精神的家園,
將是我畢生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