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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女蔡文姬:撫亂世琴歌 書悲憤情懷(上)

蔡文姬,名琰,出身陳留的書香門第,是東漢名士蔡邕的掌上明珠。她的才華,主要來自蔡邕的遺傳和栽培。蔡邕本人,通經史、善辭賦、妙音律、精書法,是位飽學多才的文藝大家。(圖/志清)
蔡文姬,名琰,出身陳留的書香門第,是東漢名士蔡邕的掌上明珠。她的才華,主要來自蔡邕的遺傳和栽培。蔡邕本人,通經史、善辭賦、妙音律、精書法,是位飽學多才的文藝大家。(圖/志清)

文/蘭音
這是一幅以真實歷史為背景的畫作,畫中主體是一隊艱難前行的人馬。略去了時空環境,我們依然能從人物貂冠胡裝的服飾,以及藏頭縮身的神態,感受到塞外的凜冽朔風和漫天黃沙。

畫卷的主角,是右起馬上第二位嚴妝盛服的女子。衣帽上的長帶向後遠遠飄揚,她卻昂首端坐,直視前方,是隊伍中唯一不為風沙所動之人。這條路對她來說,是一條永遠告別屈辱過往的歸鄉之路,也是一條骨肉分離椎心泣血的悲憤之路。

這就是金代畫家張瑀創作的《文姬歸漢圖》,那位女子,正是以悲劇命運和悲情才華感動了後世1800多年的亂世才女——蔡文姬。她在這條路上,創作了一支慷慨哀怨的古琴曲調,一首如泣如訴的抒懷歌辭。在那個以志深筆長、梗概多氣著稱的文學氛圍中,文姬以女子之筆力,寫就不遜於男兒風骨的蒼涼悲壯之作,成為建安時期乃至整個中華歷史上最特別的女詩人。

玉陷胡塵 才女的離亂生涯

蔡文姬,名琰,出身陳留的書香門第,是東漢名士蔡邕的掌上明珠。她的才華,主要來自蔡邕的遺傳和栽培。蔡邕本人,通經史、善辭賦、妙音律、精書法,是位飽學多才的文藝大家。而蔡琰,同樣「博學有辯才,又妙於音律」,尤其在琴上表現出驚人的天賦。

她還是個孩童的時候,一天晚上聽到蔡邕正在彈琴,突然琴弦斷了。蔡文姬隨口說:「是第二根弦斷了。」蔡邕以為她不過是偶然說中,於是繼續彈琴,故意弄斷一根,藉此考察女兒的本事。蔡文姬不假思索回答:「第四根。」再次說中。驚歎於女兒辨琴之才,蔡邕認真教授她撫琴技藝,待她藝成後,還把珍愛的焦尾琴送給她。

生活在漢王朝走向衰亡的離亂年代,蔡文姬的命運也和國家命運息息相關。朝堂上,宦官集團與士大夫的鬥爭非常激烈,蔡邕在光和元年(西元178年),因彈劾宦官而遭誣告下獄,全家被流放朔方郡。九個月後,蔡邕遇到大赦,但是在啟程返鄉之際得罪了宦官親戚,再次被誣告。蔡邕為保全性命,只好亡命江湖,輾轉漂泊於吳會之地,客居十二載。

蔡邕獲罪流亡之際,正是蔡文姬初生之時。滿腹詩書、才藝超群的背後,是她年少的青蔥歲月,也是一段充滿顛沛流離的坎坷經歷。琴棋書畫這些文人雅事,對蔡文姬來說,大概是最佳的心靈慰藉和精神伴侶。

結束了早年的流離生活,蔡文姬成長為十幾歲的婷婷少女,京城卻出現了董卓作亂。蔡邕被強召為官,又在初平三年(西元192年)董卓被誅後,受牽連而死於獄中。這時候,蔡文姬和河東人衛仲道成婚,但是不到一年就青春守寡,因無子嗣而歸寧於陳留娘家。年輕的蔡文姬,飽受喪父、喪夫兩重悲痛,而她人生中最大的悲劇,接踵而來。

董卓之亂後,興平年間,中原局勢更為動盪混亂,董卓部下的李傕、郭汜作亂關中,屬國南匈奴叛亂劫掠。蔡文姬所在的陳留也沒能倖免,她在戰亂中被胡騎所擄,遠離家園,沒於匈奴左賢王。她滯留胡地十二年,經歷了人生中的第二次流亡生涯。這十二年,本該是她生命中青春美好的錦繡華年,卻成了她身心煎熬的苦難記憶。

這個擁有美玉名字的才女,遠離親人和故土,在一個與本族生活習俗和文化信仰迥異的陌生世界生活。蔡文姬換胡服,改胡食,學胡語,吹胡笳,甚至有了兩個孩子,卻不改漢家兒女的信念,日夜思念著中原,渴望有朝一日重返故鄉。

直到建安十三年(西元209年),曹操統一北方,進位丞相,感慨名士蔡邕無後,孤女流落他鄉,於是派使者攜白璧一雙、黃金千兩,贖回蔡文姬。她日夜祈盼的心願終於可以實現了,但是她必須為此付出最痛苦的代價——捨棄未成年的兩個孩子,獨自歸漢。

最終,蔡文姬選擇民族大義和思鄉深情,辭別骨肉至親,踏上歸途。「文姬歸漢」一事,成為中華歷史上經久不衰的美談,它被文人吟詠過,被畫家呈現過,被戲曲家演繹過……後人感慨著她的遭遇,敬佩著她的氣節,更被她的傳世作品深深感動。

胡笳悲吟 中郎有女能傳業

唐人韓愈有詩曰:「中郎有女能傳業。」是說蔡中郎(蔡邕)之女蔡文姬,繼承了父親的才學和文化事業,光耀蔡氏一門。她在歸漢途中,懷著還鄉的喜悅和辭親的悲苦之情,將半生飄零的經歷和感受寫成琴歌《胡笳十八拍》。它既是傳統十大名曲之一,也是著名的抒情長詩和歌辭,完美展現了蔡文姬琴與詩的高深造詣,蔡氏才女之稱實至名歸。

胡笳是匈奴族的樂器,以聲調悲涼著稱,在詩歌中常常描述為「悲笳」、「寒笳」。蔡文姬將胡笳曲調寫入琴曲,賦予作品新穎別緻的異域風格,以及淒涼激越的情感色彩。作品的歌辭部分,聲情哀婉慷慨,語詞淒美綺麗,把她飄泊異鄉的孤獨屈辱與骨肉分離時的肝腸寸斷,表現得熾烈感人。

「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漢祚衰。」開篇兩句,用質樸而滄桑的語言點明天下動亂的時代背景,營造出廣袤蒼涼的情緒和氣象。這首詩的第一拍如同引子,描述叛軍作亂、百姓流亡的悲慘情景。在生不逢時的感嘆中,蔡文姬將個人故事緩緩道出。

「志意乖兮節義虧」「遭惡辱兮當告誰?」身為漢家才女,她最大的不幸是違背心願,失節偷生的精神魔難。「笳一會兮琴一拍,心憤怨兮無人知。」第一拍的收束句直抒胸臆,強化了作者在困境中悲、怨、憤的情感,將濃重的悲劇氣氛推向極致。

從第二拍至第六拍,蔡文姬講述了遠歷險阻、被迫入胡的痛苦旅途。這一路上,她面對疾風揚塵沙的氣候,暴猛如虺蛇的胡兵,忍受著披氊裘、食腥羶的不適,天災國亂、歸途杳杳的悲苦。她感今傷昔,銜悲畜恨,用含滿血淚的心情,彈唱著一拍又一拍。

蔡文姬在荒寒胡地的生活,在第七拍至第十一拍,一一呈現。匈奴人崇尚武力,鄙視老弱,薄情寡禮;逐水草而居,時時遷徙,習俗乖異。這樣的生活,讓她越發感到痛悔孤苦。儘管在胡地成了家,她始終不能忘記漢朝。她更闡述忍辱偷生的原因,是為了有生之年能重歸漢地,落葉歸根。

圖為金代張瑀繪《文姬歸漢圖》局部。(公有領域)圖為金代張瑀繪《文姬歸漢圖》局部。(公有領域)

第十二拍起,詩歌的情感出現一絲溫暖和光明,匈奴歸順漢朝,漢朝的使者也帶著千金財物,贖回蔡文姬。她的人生終於出現了轉機。然而快樂只是一瞬間的,夙願成真的背後,是母子分離、永隔一方的人倫悲劇。

自十三拍起,琴曲驟然「弦急調悲」。臨別之際,幼子失聲痛哭,蔡文姬一步一徘徊,她只感到日月無光,失魂落魄。她的人如願踏上歸途,整個心卻留在孩子身邊。所以在夢中,她仍然和孩子們執手相伴,苦中有樂。「十八拍兮曲雖終,響有餘兮思無窮。」蔡文姬渡過舊的劫難,卻承受新的苦恨,人生一世總有缺憾。因而一曲身世悲歌唱盡十八段,悲慨深沉之情卻綿綿不盡。

這首詩的動人之處在於「真」和「苦」,即身世經歷之真和身心煎熬之苦。它的情感真摯而濃厚,氣勢貫注,氣魄雄偉,讀來頗有「才氣英英」之感。明代《詩鏡總論》如是評價:「讀《胡笳吟》,可令驚蓬坐振,砂礫自飛,直是激烈人懷抱。」(下週四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