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鷗外(1862~1922)早已是一個飛向遙遠彼岸的星球了,然而,依然引力巨大,以致於也已成為一個不小星球的太宰治(1909~1948),生前寫的小說
《花吹雪》中,就表達了願與他葬在同一個地方、同一個寺廟,一直圍繞在他周邊轉。
此後,居然讓太宰治實現了,意外。
那地方就在東京西邊三鷹市一個不小的寺廟(禪林寺)邊上,離俺家並不算遠,之前因為工作常常路
過。從車站下車走上一段路,看見門前豎著「不許葷酒入山門」的石碑,就是「禪林寺」了。當年讓知堂老人愛不釋手的《斷腸亭日乘》(断腸亭日乗)作者永井荷風,也常遠道來此為敬仰的森鷗外先生掃墓。
島國的寺院曾經有如中原的街道派出所,管頭管腳、管生管死,冠婚葬祭都要插一手。所以,寺廟邊上一排排、一列列的土饅頭就是和尚們巡迴的目標。
走進去,走到中間地段就能看見:
右邊是明治的燈塔文豪森鷗外,左邊是昭和文人的嚮導太宰治。但是,有些異樣的是,右邊冷冷清清,左邊卻水淋淋的花叢一大堆。那天,俺進去時是很平常的日子,居然也這樣鮮花盛放。
難道明治鬥不過昭和麼,非也。
島國之森鷗外有如中原之魯迅,都附著盜火者的光圈,都具有吸收外來文化來重新審視本國、審視現時代的特徵。森鷗外拍拍屁股成外星球時,毛毛頭的太宰治斷奶還沒多久。所以,論資排輩,怎麼說也都是森鷗外在上,太宰治在下。
太宰治投水自殺就在這三鷹車站附近,那條細如絲絹的「玉川上水」的小河中,當年能把大作家淹死,如今淹個老殘的貓咪都難。本來並非太宰治的葬身之地,或許有近水樓臺之故讓他沾了光,硬擠在仰慕的森鷗外邊上躺下不肯走了。
太宰治比森鷗外有人氣的原因還有一個,應該怪森鷗外本人,因為他的墓碑上醒目的刻著森林太郎的大名很少為人所知,而森鷗外不過是他的筆名而已。現時代的讀者、粉絲、來掃墓的人不知也是情有可原的。
太宰治意外得了一個外快。
女兒森茉莉眼中的老爸
錢鍾書老先生有句話說得很在理,假如你吃了一個雞蛋,覺得味道不錯,何必硬要去看那隻下蛋的母雞呢?俺平時也讀一點森鷗外,讀是讀了一點,僅此而已。小說之外的森鷗外對俺毫無吸引之處,僅在教科書上拜見過他的照片,便再也沒忘記,因為實在太有特色了。
您一定看過德國漫畫家埃‧奧‧卜勞恩的《父與子》吧,森鷗外的側面,就和漫畫上那父親的正面同一個模子。嘴上一小撮鬍子,頭上也是只見少未見多的三毛,而且頭大,出奇的大,超乎常人的大。
森鷗外的愛女森茉莉就這樣描述過。
愛女說,森鷗外常戴帽子,戴的是那種他自以為能顯示出紳士風度的帽子。不過,戴帽子的事又很讓他為難。因為超乎常人的大頭,常人的帽子便與他格格不入。所以,他就得常常出門光顧帽子店,去買帽子。不過,要與帽店裡的小伙計打交道,又使他不耐煩,覺得討厭。
也許就是這個原因,去帽子店時,就帶著那位含在嘴裡怕化,捧在手上怕碎的美麗千金,為自己壯膽。
這不,父親買帽子,愛女不買,閒著在邊上看。於是,女兒眼裡就勾畫出這麼一幅素描來了:
父親問店員,有沒有上等一點的帽子,店員聽了,顯得一臉朦朧。聽父親一再解釋後,店員走進裡屋拿出幾頂,父親一頂一頂試戴,結果一頂也沒中意。因為頭太大,左也戴不上,右也套不住。站在一旁的店員見狀,不覺想笑出聲來,但又覺得不禮貌,拚命忍住。
真的,此時的森鷗外不僅態度、說話口氣,甚至穿著都與一般人不同。他拿著一根紳士枴杖,活像穿著浴衣走在大街上的凱撒大帝,愛女補上了一筆。
店員一定覺得他是個剛從鄉下上城來,不知東西南北的鄉巴佬吧。
要知道眼前的這位紳士,畢業於帝國大學醫學系,然後去德國留學四年,回國後當了隨軍醫生。於此同時,小說也寫得頗有建樹,文壇上赫赫有名不算,還兼任著國立博物館館長等職務……是一個道道地地喝過洋墨水,啃過洋麵包的上等人,而非帽店小伙計眼中的鄉巴佬。
她父親被小伙計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嘲弄著,內心自然很火。 女兒很同情父親的遭遇,但同時又覺得父親太斤斤計較於一般人根本沒放在眼裡的雞毛蒜皮小事。比如,電車上售票員的不遜態度、餐廳跑堂報錯了菜單,甚至車夫、店員、跑堂的英語口音不準,他都要去糾正,還沒到目的地就吵著要下車、寧願走因為堵車等。
然後,在外面受的氣,回家一定要發出來。那時候就像燉在爐灶上的水壺,剛點上火,瞬間就發燙、滾開了。
這位了不起的文人、紳士居然也如此。
意外。
看官,這不是和你我,不,和俺差不了幾釐米嗎?俺也常常為那些芝麻綠豆般的小事與自己生氣、生別人的悶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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