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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沙的樂音

⊙邱尚德 (大紀元記者)

當四百年前的訪客來到台灣時,什麼樣的福爾摩沙樂音曾經迴盪在他們的耳邊?福爾摩沙人也就是臺灣原住民,他們豐富且具有特色的樂音,如何透過文字記錄、圖像與影音資料從久遠的過去到今天介紹給世人?藉著船難、經商、殖民、冒險、博物學收集等各種機緣到當代學者與記者的報導,福爾摩沙的樂音將穿透紙背裊裊而來。

逐鹿福爾摩沙大地

西元1582年7月,正是季節南風吹起的期間,一艘載有西班牙與葡萄牙神父的大船從澳門出發將前往日本,可是卻在臺灣海峽巧遇颱風擱淺在臺灣西南部海岸。兩個多月後,船上尚有將近三百名人員很幸運地能夠靠著拼湊大船的破片做成的小船再度返回到澳門。船難能有如此圓滿的結局可以說是很難得的。關於這次的船難,有三位神父分別寫了報告描述當時的情形。這些報告忠實地呈現出16世紀福爾摩沙大地的海岸一隅,也讓我們後人有機會瞥見當時徜徉在這裡的「福爾摩沙人」,也就是臺灣原住民的西拉雅族。

西拉雅人前往海邊旁若無人地開始收集散落海岸的船貨。神父後來歎道:「還好金條與銀塊已經事先藏起來了才能逃過一劫」。看來西拉雅人對於船難並不陌生,只是因為有神父的報告而使這次船難造就了西文文獻中目前首見關於臺灣原住民的記載。當時這些西方訪客也對福爾摩沙大地極有好奇心,只是為了安全起見不敢多深入內地。可是一位膽大的葡萄牙人,他的名字值得介紹出來,Balthasar Monteiro,或許是有史可考第一位見識到福爾摩沙人精湛捕鹿技巧的西方人。Monteiro常爬上附近的小山丘上,有一次回來說他看到一群西拉雅獵人如何在平野逐鹿、捕鹿,當時他們就採用圍獵的方式將鹿群包圍起來,然後將帶有倒鉤的箭向鹿群射出。

45年後荷蘭東印度公司已經在臺灣落腳,來到這裡的荷蘭牧師甘治士(Candidius)將這個場面又更加仔細地描述出來:西拉雅獵人還使用矛,矛的一端用長繩綁了小鈴鐺,當鹿隻被射中之後拖著矛快跑時,鈴鐺就可以讓獵人順著聲音追到最後不支倒地的獵物。1648年一位服務於該公司的德國士兵司馬爾卡頓(C. Schmalkaden)來到臺灣,靠著他的繪畫技巧為世人揭開了西拉雅獵人的面貌。原來他們不僅喜歡打獵,也喜愛跑步。他們的雙手會帶上空心的鐵製手環,邊跑還會不斷互相碰撞手環發出清脆的聲音,特別是以雙手高舉互碰還能製造出遠在1/4哩外都能聽得到的樂音。看來西拉雅獵人不僅在獵具上裝置小鈴,也在身上戴上手環,逐鹿的場面伴隨著具有動感的鈴聲迴盪在福爾摩沙大地。

奇特的樂器

19世紀中期以後,因為清政府的解禁,西方歐美人士終於可以再度踏上福爾摩沙大地。當這些外來訪客為了探險、收集博物學標本、商業開發等目的忙著將臺灣的自然、地質、動植物種公諸於世、必須要深入內地的同時,帶著傳教熱忱的宗教人士也陸續來到原住民的居住地建立教會。面對目不暇給的多民族、多語言與文化特色,紀錄中也留下了福爾摩沙大地樂音的片斷。

1868年當英國駐打狗海關稅務司懷特(Francis W. White)來到六龜附近的山杉林這個平埔村子,他就注意到當地人聲音優美,手牽手舞動之際還會一邊吟唱古調。平埔人也有器樂,像是比荷蘭人更早來到臺灣的陳第就談到口琴,其他清代文獻也提到鼻笛與弓琴等。但是西方宗教的傳入,致使許多信教的平埔人將這些傳統樂器收藏起來,以免被視為是用來崇拜偶像的器物。

1878年,英國長老教會老師兼傳教士的李庥夫人(E. C. Ritchie)就同先生在位於今天臺中縣神岡鄉的大社村見到令她「大飽眼福」的樂器與其演奏出的奇妙樂音,依她的描述可以推測是弓琴、木槌敲奏的琴與口(簧)琴。其中像是口琴,5年前史蒂瑞(Joseph B. Steere)就在埔里東部的賽德克族買到。據他說「是在一根竹子裡切割一個舌狀物,含在牙齒間,急拉一條繫在上面的線來使其振動。聲音很像單簧口琴。」那時女孩與少婦會群聚演奏合著拍子的樂曲,希望外來訪客有興趣的話可以跟她們交換些她們喜愛的珠子或是剪刀等。根據民族音樂學者的研究,賽德克族比泰雅族使用簧片數量更多的口琴,這似乎與歌謠發展長短格互為關連。像這樣樂器與歌謠型態的關連,據說布農族與鄒族有名的自然和聲的合唱可能與他們特別熱愛演奏弓琴有關。因為弓琴的演奏時是以口啣住弓,靠口腔來共鳴,於是培養出的自然泛音的和聲感。

雙管鼻笛幸承傳

要說到鼻笛,日本調查者在20世紀初年才有更明確的紀錄。鼻笛是臺灣原住民器樂中唯一可以表現複音的樂器;雖然東南亞一帶也有鼻笛,可是雙管鼻笛只有在臺灣才比較多見,過去會吹奏鼻笛的原住民族包括今天所稱的布農、泰雅、賽夏、卑南、鄒族、排灣與魯凱族;但在最近的一次調查中,只有排灣與魯凱族還有承傳下來吹奏技巧與曲調。在排灣族,低沉的鼻笛樂聲往往與男子個人情感的抒發有關,許多年長者回憶到親人,尤其只剩下自己一人時,會想到過去交往的女友、安慰的喪家、重大祭儀等,像是下面會談到的五年祭。

五年祭的記錄

在博物學風氣盛行的世紀中,英國中國海關稅務局職員泰勒(George Taylor)是一個異於其他關注發現新物種的西方訪客。據說他不僅會說中國官話,而且還學會了原住民的語言與今天所稱的阿美、卑南與排灣族都至為親近,對他們的故事更流露出先見之明的呼籲:「快來吧!否則就來不及了」,希望原住民文化與傳說故事能受到重視。就在他1887年出版的福爾摩沙原住民的民間故事中,排灣族五年祭(maleveq)的記錄赫然在其中:

「每個第五年許多部落會聚集在大酋長家舉行聯盟,每個男子手執一根約70英尺長的竹筒(杆),是以竹子較粗的部分連結而成的。大家圍成一個小圈子,大酋長站在其間,一千名以上的男人會擠在一起,各執長筒,長筒的一頭固定在地上。酋長大喊一聲,將一個球往上拋擲。這時,在球下降時,所有的人傾斜竹筒,球必定會落入其中的一個竹筒中。而在此後的五年內,所擲之球所具有的好運,就會附在此長筒主人的身上。每個球都各有其意義,比方說,第一個代表捕魚的運氣,其次是打獵時的好運,再其次是最好的稻田,然後是水牛育種成功等等。一個幸運者可能拿到數個球,大家會認為他特別得到神明的厚愛。到最後一個球擲過後,酋長在自己頭上放一圈骨頭做的頭環,並抓起一支矛槍,槍上也附著一塊骨頭。男人在小房子內(那是他們早先築好的)放置成套的衣服、荷包等。女人則退回住處,把門窗都很小心地遮起來(不管當天天氣原本何等晴朗),一切都陰暗下來,落下一陣細雨。從屋裡傳來輕微的婦女哀哭聲,喃喃呼著已逝親友的名字。一陣窸窣聲傳入那些噤聲蹲踞的勇士耳裡。酋長停頓一下,然後開始唱歌,歌頌已逝者的美德。勇士們大喊一聲,隨即躍起,婦女也跑出來,大家一起追頌已逝者的英勇事蹟。」(費德廉、羅效德編譯《看見十九世紀臺灣》,頁295)

呼喚神祖之歌

泰勒對他熟知地區的原住民音樂曾下了一個註腳:「在外國人聽來,總有種哀怨的聲音」。18世紀的清代文獻也記載了排灣族五年祭,稱為「託高會」(南路鳳山傀儡番山前、山後諸社,例於五年,土官暨眾番百十圍繞,各執長竹竿,一人以藤球上擲,競以長竿刺之,中者為勝;眾番捧酒為賀,名為託高會),對其中刺球活動歡慶氣氛的描述勝於對紀念已逝者的哀戚。五年祭對族人來說確是祭祀神祖之靈的儀式,包括許多吟咏經文的獻祭儀式以迎接祖靈從魂歸處所的大武山降臨探視部落子孫,並祈求狩獵成功豐盛、糧食豐收與賜福子孫。

根據當代學者與族人的研究與紀錄,五年祭重要祭歌「呼喚神祖之歌」就是以單一的特殊曲調加上五句神聖不可更改的歌詞,每一句的最後都是相同的──對祖靈隆重的呼喚聲。五年祭在排灣族的重要性正在於他是跨區域的祭儀活動。日本學者宮本延人曾在1934年以16釐米錄影機拍攝內文社的五年祭,他指出神祖之靈會由北而南下來,因此特別是在族群向南遷移時建立的有名望的部落會依次舉行祭儀,直到最南端的部落,如此這般將祖靈再度送回大武山,然後再由北方開始舉辦。可以說就在一聲聲對祖靈的呼喚與履行周期性繁複的祭儀過程中凝聚族人一體的意識還有神靈界與人間、部落與部落之間緊密的關係。

日月潭杵音

日月潭是台灣八景之一,從過去到現在一直是遊客造訪之地。除了美麗的湖光山色外,邵族展現的人文風貌也成為不可少的特色。本來族人駕著獨木舟往來湖面上向來是頗受注目的景觀,但是曾幾何時,迴盪在山林間的搗穀杵音反成了日月潭重要的「名物」。

杵音由數名婦女手持超過兩公尺長的長杵,以或長或短、或重或輕、或快或慢的調子進行著,並以竹筒伴奏,有時還會伴隨著少女們的歌謠一起演奏,過去以來即是民族音樂採集的重點,日據時代臺灣教育會就曾經記錄了杵音樂譜。有趣的是,雖然臺灣原住民各族皆使用杵,可是只有邵族有此特異的發展並成了自己族群的標誌。原來過去族人就是在屋內設置一個大盤石代替了臼,藉著不同的調子將穀完全脫殼,一旦搬到屋外後與周圍景緻和諧共處,反而成了外來訪客爭相耳聞的當地樂音,在「八景」的現地下加速了其觀光化的發展。

福爾摩沙樂音令人驚豔

其實不只器樂,邵族的歌謠也曾讓外來訪客驚豔。史蒂瑞當時就認為他們具有音樂天賦,即使是負著重物行走吟唱的簡單旋律都極為悅耳。他甚至還發現到其中的「商機」:「有次我曾經聽到過一隊男孩唱一個很狂野奇異的繁複環繞的歌曲。要是巴納姆(當時有名的美國遊藝節目經理人)能將這些男孩和他們的音樂運送到美國,那必會讓他發大財的。」(同上,頁82)看來,人人都渴望能夠欣賞到美好的音樂,也希望能夠分享給他人,或許正因如此,史蒂瑞才有這樣的想法,希望他的同胞也能聽到這樣好的樂音。

福爾摩沙樂音的獨特與美好到了現代已經為國際愛樂人士所知。除了音樂本身之外,音樂所內涵的深刻意涵也是人類文化的重要表現。下面正是當代記者所介紹的布農族的祭儀與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