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9年出生於台北牛埔庄(雙連附近)的李臨秋,早年家境富裕,身為長孫,使他備受寵愛。15歲從台北市大龍峒公學校畢業後,父親繼承碾米廠家業,卻因交遊廣闊、四處為人作保,最後家產被查封,抑鬱以終。那一年李臨秋猶如從天堂跌入地獄,擔起了養家的重任。
工友變文書 望春風一曲天下知
李臨秋向有姻親關係的「錦記茶行」借房子住,暫時安頓家人,並且進入酒廠當了一陣子的臨時工友,之後再轉入永樂座戲院當「茶房」,就是添加茶水的侍者。這個倒茶的工作,竟改變他的一生。
當年電影都是默片,沒有配音與配樂,需要靠旁白人員,向觀眾解說劇情,稱之為「辯士」,還要樂隊在旁演奏主題曲,當場演唱。當時最有名的辯士是詹天馬,樂隊則以王雲峰為主。有一回,詹天馬看著影片上的字幕,有個字一時念不出來,李臨秋站在身後輕聲提示,詹天馬驚訝於這個年紀輕輕的茶房竟有點學問,就鼓勵他謄寫電影的口白與音效,以供辯士解說和樂隊參考,也讓他擔任書寫觀眾入場時,所拿到一張描述電影劇情大綱和歌詞的「本事」,藉以了解劇情。自此,李臨秋的工作就從「茶房」升格為「文書」。
由於文采洋溢,李臨秋24歲那年,將《望春風》一詞交給27歲的鄧雨賢譜曲,不僅曲調優美,描述少女情竇初開的嬌羞絲絲入扣,一時轟動全台。一般人都以為詞中「聽見外面有人來,開門該看覓。月娘笑阮戇大呆,被風騙不知。」是脫胎於《西廂記》中「隔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的詩句,但根據李臨秋第六子李修鑑所言,兩者其實毫無關聯,李臨秋身受世界民主平等新思潮的影響,想表達女子夢想自由戀愛的心聲,兩者情境相似,僅是一個「偶然的巧合」而已。然而此曲傳唱不絕,也奠定了李臨秋一代詞人的地位。
賣詞辦喪事 步入影業散盡家財
1934 年,由「明星影片公司」出品,張織雲主演的《懺悔》在台北永樂座上演,李臨秋為這部電影的主題曲寫詞,由洋琴高手蘇桐譜曲,歌手純純主唱,古倫美亞唱片發行。同年,李臨秋的祖母過世,因沒錢辦喪事,李臨秋就寫了好幾首電影宣傳曲的詞,拿去古倫美亞唱片「當歌」,才辦妥後事。
他先後寫過《倡門賢母》、《人道》、《一個紅蛋》等電影宣傳曲,最後也踏入電影成為出資拍攝者,成立「永樂影業社」。李臨秋製作的第一部有聲電影是《桃花鄉》,結果相當賣座,捧紅女主角「丁蘭」,每一登台,觀眾都爭睹她的風采,這首《桃花鄉》也成了紅極一時的流行曲。
《桃花鄉》的賣座,使李臨秋投入大量資本,拍攝其後的《搖鼓記》和《沉香扇》兩部電影,但時運不濟,不但血本無歸,連全家棲身的透天厝,也賣掉一棟樓才能還清債務。李臨秋的電影夢就這樣如曇花一現後消逝無蹤。
詞友切磋 譜出台灣四季主題詞
李臨秋、王雲峰、陳秋霖、蘇桐,幾個文藝好友經常到茶店、酒家喝酒,言談間難免互爭高下。有一回談到作詞,李臨秋就以台灣四季花卉為主題寫出《對花》,以台灣春、夏、秋、冬季節的更替寫出《四季紅》,以台灣四季生產的水果寫出《四時春》,從這些歌詞中的對仗與押韻,不難看出他豐富的文學涵養及對環境敏銳的觀察。
其中,由鄧雨賢譜曲,1938年由呂王平創辦的「日東唱片」發行的《四季紅》,以趣味的詞句描寫戀人四季的心情,熱戀中不受季節變遷的影響,歡快的曲調與俏皮的對話,在一向哀怨的台灣創作歌謠中堪為異數,令人喜愛。如「冬天風真難當,雙人相好毋驚凍,有話想欲對你講,毋知通也毋通,叨一項?敢也有別項,肉文笑,目睭降,愛情熱度朱朱紅」寫出情侶 不畏天寒,歡欣雀躍的感受,也成了李臨秋的名作之一。
破網補情天 悲歌彌補社會傷痛
《補破網》這首悲情哀歌,其實是李臨秋情場失意而寫。戰後不久,李臨秋相當仰慕一名女子,兩人卻在七夕不歡而散。李臨秋寫下這首歌後,請好友王雲峰譜曲,更聘請樂團和歌手到這名女子住處演唱,表面看來只是描述漁民的無奈,內在還有強韌的深情:「看著網,目眶紅,破甲這大孔,想要補,沒半項,誰人知阮苦痛,今日若將這來放,是永遠無希望,為著前途潛活縫,找傢俬補破網。」悲愁中仍舊堅強抱持一線希望的《補破網》,果然讓心上人轉嗔為喜,可見歌曲的魅力之大。
1948年過年期間,「台北市電影戲劇促進會」在台北市迪化街永樂座戲院舉辦遊藝會,由「永樂勝利劇團」演出以《補破網》為主題曲的《破網補情天》舞台劇。此曲經常被用來隱喻國民政府來台,接連發生228事件和白色恐怖後,台灣社會「破糊糊」,由於歌詞中「漁網」 和「希望」的台語音相同,意指需要全國同胞共同來縫補社會的破網。
後來,李臨秋的表兄陳守敬出資,將這齣舞台劇拍成電影,片名就叫《破網補情天》,影片中沿用這首歌作為插曲,卻被新聞局以歌詞過於灰色予以禁演。為了讓影片上映,讓表兄資金不致付諸流水,李臨秋勉為其難地寫了第三段歌詞,用「今日團圓心花香,從今免補破網」來作喜劇性的收場,迎合新聞局的要求,電影方得以順利過關。因此在李臨秋生前,不喜歡人家唱第三段歌詞,他感覺為迎合當政者的第三段歌詞,實在是畫蛇添足。
70年代,50幾歲的李臨秋已呈半退休狀態,沒事喜歡到淡水河畔喝茶,也愛品酒, 獨愛士林酒廠的紅露酒。他寫過一首《不醉不歸》,是生前最喜愛的一首歌:「酒味鼻(聞)著真正香,鼻(聞)著骨頭齊輕鬆,所有世事攏總放,只曉認真顧這項,哈哈哈,不管米缸都鑽空,大家相招飲乎茫。」
1979年2月12日,李臨秋69歲病逝。他從富家之子成為茶房走卒,又從文書成為電影出資家,一生堪稱精采。而他所留下令人難忘的歌詞,更讓台灣世代回味無窮。◇


load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