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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生缺少母愛的老流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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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陳淵燦
拜讀今(103)年6月30日大紀元時報B3「人文生活」版,林金郎先生大作〈流浪天涯三兄妹〉中,有一句話:「我常在想,人到了六、七十歲,還是會渴望那份沒有獲得的母愛和父愛嗎?」。做為讀者,我的答覆是肯定的,下面就說說我身邊的實例。

妻小時候父母健在,是三對兄弟姐妹中的老三,原生活美滿。不料天有不測風雲,一家之主的父親因病去世,積欠龐大的醫藥費不算,還留下嗷嗷待哺的一群子女。寡母實在無力負擔,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把最小的三個孩子送給人家當養子女,只留下較大的一女兩男,以減輕生活重擔。

就這樣,妻6歲還沒讀國小,就送給一位喪夫又失子的寡婦為養女;而小妹生後才5個月,就送給民雄鄉下覆鼎金一家賴姓農婦,這位賴姓寡婦甫失授乳的兒子。當年小弟才兩歲,因一直久病不癒, 4歲才忍痛送給東石鄉東石村的黃姓打魚人家作養子。

他(她)們一家孩子,原住在嘉義市區過溝仔(今府路里延平街),除了大姐大弟以外,幾乎都是木訥寡言、不善言辭的習性。遇有生人來訪,教其怎樣稱呼,也「黑目對白目」,羞於啟齒稱謂。就因這種俗稱「無嘴水」,而不容易得到長輩們的稱許與疼愛。

這也是人之常情,人際關係怎麼栽就怎麼收,勉強不得。我曾經向妻戲言:「這是過溝仔囝仔的特色。」送給東石打漁人家的幼弟,已能粗辨人事,對於不是親生父母的陌生人,一下子要他開口叫「爸爸」或「媽媽」,難上加難。聽說養父還好,不計較這些,養母就沒那麼好伺候。

當年是日政時代,我這位小舅子也改姓黃,正式入了戶籍。後來上了當地國小,長大之後自然繼承家業,出海捕魚。當時還是一隻竹筏搭載兩三人,一起划槳出海作業,速度既慢,漁獲量少,危險性又大。

俗語說「出門是紡見(紡字台語音ㄆㄤˋ),入門是撿(ㄎㄧㄛˋ)著。」指的正是這種出門看天吃飯,生命交給「天公伯仔」的行業──「討海人」的寫照。濱海地區多是討海人,媽祖廟也蓋得特別多,當年的討海人為了生活,除了求神保佑外,不得不把一條命都豁出去了。

小舅子名叫瑞岳,小時由吳姓改為養父的黃姓,後來也順利結婚生子,兒女各自婚嫁,更有了內外孫子女,看似是人人稱羨的、正常的好命人家。可他心裡始終有揮之不去的終生憾事──不是生母養大的。左思右想,就是缺少了母愛。

他出海捕魚,稍有所獲,必托鄰居、一名搭公車來嘉義上學的學生──黃琮發,將整條現撈土魠魚、烏魚或是自家養的蚵仔等海產,帶來給與我共同生活、照料家事、看顧兩個小孫子的岳母。我們一家大小也叨擾著她老人家的福氣,一起吃海鮮。

遇有機會,大舅子還會開車帶著兩家大小和岳母,一起去東石看他,這時候就是他最高興的時刻了。他會跑到漁港港邊,等候早回港的漁船上,把最好的漁貨,親自論斤稱兩地買回家,燒煮上桌,孝敬生母,招待大家。回家時,我們還外帶生熟不拘的海鮮,「有呷勾有掠」!

冬天寒流來時,正是烏魚群迴游近海的時刻。他除了托人送來現撈烏魚,等過了魚獲期,還會托人捎來他親自晒乾的烏魚子。那時他家還沒蓋現在的新房子,就在老房子的半樓,探出半個身子來,將醃好的一些烏魚子,排在一樓的屋頂上晒乾。他會犧牲午睡,看顧那些還沒晒乾的烏魚子,就怕一不小心被貓兒叨走!

岳母於民國78年因病逝世,享年80歲,遺體葬於中埔鄉公舘墓地。22年來,每逢清明,我都上山清除一年中叢生的草蔓灌木。我要讓人知道,這絕不是無囝無兒的荒墓,方能心安理得。

至民國100年3月,大舅子的次子吳福成將原先火化土葬的岳母骨灰,移至水上鄉慈雲寶塔,省却我這老身清明掃墓的例年行事。岳母和我們家共同生活26年,我和妻都有工作,兩個小孩也都靠她老人家照料拉拔長大。岳母將把妻送給人家當養女,缺少母愛照料的愧疚,全數轉換成對小孫子的愛護,無微不至,我自是感謝莫名。

就在當年土葬後不久,瑞岳悄悄地問大舅子:「阿母的葬地旁邊還有沒有空地?」這意思是說,他將來百年歸土時,希望能下葬在生母的墓邊。生前一直未能在生母身邊享受母愛,但願死後在生母遺骸邊長相廝守,總能彌補終生之憾吧!

試想,從小送給人家為養子,改了姓,結了婚,當了一群兒女的父親,乃至一大堆孫兒輩的祖父,也都七老八十了,竟然還這麼死心塌地,猶如嬰兒般想要依偎在母親膝前,永不分離地乞求著母愛,這是何等令人動容的孺慕之情!這不是精神上終生缺少母愛的流浪兒是什麼?

日月如梭,浮生若夢,人世無常;如今小舅子和他兩位哥哥都已不在人世。某次去東石小舅子的家,面對看家的兩兄弟,無意中談起這椿事。老大明義聞後兩眼含著淚水,默然無語,也勾起我的一陣不捨,戚然不寧。

我敢斷言,終生缺少父愛或母愛的人,到了七老八十,孺慕之情依然渴求不已;如同因迷途而困守山中,頻臨脫水,命在且夕的準山難人,視點滴不斷的活水為其救命仙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