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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七子之冠冕 登樓作賦的王粲(上)

王粲,字仲宣,生於山陽高平(在今山東)的王氏豪族。王粲的憂愁,既是為個人的羈旅懷鄉、光陰虛度而發,更為時局動盪、山河破碎而發,可謂悲情滿紙,憂心百結。(圖/志清)
王粲,字仲宣,生於山陽高平(在今山東)的王氏豪族。王粲的憂愁,既是為個人的羈旅懷鄉、光陰虛度而發,更為時局動盪、山河破碎而發,可謂悲情滿紙,憂心百結。(圖/志清)

文/蘭音
在漢魏之交的動盪年代,一個有才無貌的文藝青年,將如何開啟他的人生傳奇?

彼時董卓亂京,挾持皇帝遷都長安,這個心懷大志的青年,也被迫遠離舊日京華。在古城長安,青年首先拜訪地位顯貴的文士蔡邕。蔡府車馬填巷、賓客滿座,主人蔡邕一聽到有個叫王粲的年輕人登門,顧不得招待客人,來不及穿好鞋子,倒拖著鞋跑去迎接他。

賓客們正好奇是什麼能人異士,卻見到一個身形瘦小、行為散漫的少年,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蔡邕鄭重的說:「這是司空王公(王暢)的孫子,異才出眾,我也不如他。我家中藏書,應該全部送給他。」

從那以後,「倒屣相迎」成了真誠待客的著名典故。故事中的少年,正是建安七子之首王粲。

亂世才子出路何方

三國時代,各類風雲人物並世而出,在文學領域,三曹、七子是成就最高的文人團體。七子中的王粲,以其蒼涼悲慨之情、筆力豪健之才,成為備受時人和後世推重的文士。曹丕首次提出建安七子的人選,從文體方面讚他「長於辭賦」;曹植從文采方面讚他「文若春華,思若泉湧」;《文心雕龍》的作者劉勰,更稱讚他是「七子之冠冕」。

王粲,字仲宣,生於山陽高平(在今山東)的王氏豪族。他的曾祖和祖父都位列三公,父親也是頗有政績的朝中重臣。王家世傳儒業,王粲自幼以家族經學為主,兼習禮律、天文歷算之學。他不僅博學多才,還具有過目不忘的非凡天賦。比如,他讀一遍路邊的碑文,就能一字不漏的背誦下來;他看一眼別人的棋局,就能一子不差的再次復原。

若非董卓之禍,王粲大概會像大部分貴族子弟一樣,入太學、舉孝廉、受徵召,在仕途上步步高升。但是王粲清醒的預見到天下大亂的局勢,在十七歲那年拒絕了朝廷的授官。很快,董卓部下李傕、郭汜作亂關中,王粲辭別親友一路南下,投靠荊州牧劉表,謀求新的出路。

但劉表因不喜王粲的外形和性格而不肯重用。從辭親遠遊到客居荊州,十幾年來,王粲空有一身才華卻無用武之地,漂泊無依、懷親思鄉、懷才不遇、壯志難酬,種種悲苦愁緒縈繞心頭。在戰亂無休的時代中,在病弱而倔強的生命裡,這些情感積鬱成沉雄悲壯的慷慨之氣,在人生的低谷期綻放出耀眼的妙筆辭章。

在詩歌領域,他寫下組詩〈七哀詩〉。七哀之題,形容哀思之多、之甚。與曹操的〈薤露行〉、〈蒿里行〉相似,王粲也用詩的語言,記錄漢末亂世的片段,抒發個人悲慨的情感。

第一首以「西京亂無象,豺虎方遘患」開篇,以俯瞰的視角描繪出長安兵亂圖。王粲身處混亂的危局,顧不得親友挽留,毅然離開長安,遠赴荊州。南下途中,他看到類似「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的慘象:「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

令人稱絕的是,他用文人細膩的眼光,發掘出最為沉痛悲情的一幕:「路有飢婦人,抱子棄草間。顧聞號泣聲,揮涕獨不還。未知身死處,何能兩相完?」兵荒馬亂中上演著人倫悲劇,飢餓的母親尚且無法自保,遑論照料懷中幼子。骨肉親情最難割捨,她卻要面對生離死別的悲慘現實,只能用痛哭表達內心的絕望。

這只是百姓災難中的冰川一角。母親無法保護孩子,王粲一個文弱路人,更無力挽救難民的命運。他不忍目睹,驅馬離去,經過漢文帝之墓,又留戀的回望這座古城。文景治世難再,觸目所及皆是戰火紛飛與百姓苦難。賢明君主何在,解救這場動亂?王粲找不到救世的出路,內心激盪著悲痛深沉的情感,化作一聲長嘆:「喟然傷心肝!」

登樓作賦愁更愁

懷抱悲憫之心和救世理想,王粲遠離親友來到相對安定的荊州。但是十幾年鬱鬱不得志的流寓生活,讓他備感報國無門的愁苦與哀傷。王粲日暮乘舟,遠眺四方,卻看到狐狸奔回洞穴,飛鳥盤旋舊林;他月夜難寐,披衣彈琴,卻聽到絲弦發出悲音,聲聲都是故鄉的曲調。

「荊蠻非我鄉,何為久滯淫?」王粲直抒胸臆,發出激烈而憤然的一問,第二首〈七哀詩〉隨即誕生。日暮寒秋,一人一舟獨泛江心,世界如同他孤寂苦悶的心境一般淒清蕭瑟。更令人傷感的是,人生有多少個十年讓他蹉跎呢?「羈旅無終極,憂思壯難任。」詩歌結尾處,王粲從自問變成自傷,情緒從奔流直露轉向低迴沉鬱,那去國懷鄉的悲愁、政治失意的憂憤之情,彷彿哀怨的琴聲綿綿不絕。

古代文人有登高作賦的傳統,在寄居荊州時期,王粲登上當陽城高樓,有感而發,創作出流傳千古的辭賦〈登樓賦〉。它的主題、內容和〈七哀詩〉(其二)相似,卻把豐富的情感體驗,描寫得更加細膩感人。這篇抒懷遣情之作,呈現出層次分明的三個部分:登樓之見,懷鄉之情,身世之悲。

「登茲樓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銷憂。」他登覽眺望,希望消解濃郁的憂愁幽思。目力所及都是廣袤壯麗的水陸風景,以及花果遍野、五穀豐登的富庶景象。王粲的心情反而更加沉重:「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荊州再美也不是故鄉,有什麼值得王粲駐留於此?

他由此聯想到,自己為躲避戰亂而隻身入荊,至今已有十二年,懷鄉思歸之情油然而生。他憑欄望著北方,想到了家鄉、國都,那裡有他的親朋故舊,也有他施展才華的舞臺。但是,「平原遠而極目兮,蔽荊山之高岑。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濟深。」

山高水闊遮擋了他北望的視線,也阻隔了他回鄉的道路。王粲借古人自況,強化鄉愁的厚重之感:思鄉是自古而有的人之深情,怎麼會因為境遇不同而變化呢?「惟日月之逾邁兮,俟河清其未極。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騁力。」在賦文的第三層,他從思鄉轉為感時憂世,寄予才華埋沒的身世之懼,以及憂國憂民的濟世情懷。

國家戰亂、百姓流離,王粲在偏安的荊州長年無所作為,但他清醒的意識到時不我待,何時才能恢復河清海晏的統一盛世?他希望尋求一條實現理想的大道,現實卻是世道紛亂、匏瓜徒懸。他欲借登高銷愁,哪知更添惆悵,以至於輾轉難寐、悽愴難遣。

王粲的憂愁,既是為個人的羈旅懷鄉、光陰虛度而發,更為時局動盪、山河破碎而發,可謂悲情滿紙,憂心百結。他這種胸懷天下的愁情,洋溢著壯懷蒼茫的氣勢,讓原本黯淡慘怛的情感底色,奔湧出建功立業的昂揚熱情和雄健風骨。他的〈登樓賦〉幾乎涵蓋歷代登高之作的情感廣度和思想深度,構築了一座難以逾越的文學頂峰。(下週四待續)◇